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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页 :基本信息
书名:司藤
作者:尾鱼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5年12月
内容简介
1946年,天师道长丘山于沪上镇杀女妖司藤,临死前,司藤嘴角现出一抹如释重负的诡异微笑。
2013年,男子秦放携未婚妻前往西部囊千寻找一位祖上的恩人,车毁坠崖,崖底的尖桩刺透心脏,滴落的血复活了长埋地下的女妖。
她自称司藤,卒于1937年,逼秦放听从自己驱使,要下一复仇的好棋。
秦放千方百计想脱离司藤的控制,但抽丝剥茧的复仇路上,他渐渐发现,自己的命运,早在七十余年前,就已经有了安排…………
作者简介
尾鱼,热衷一切奇思怪想的轶闻,相信世界的玄妙大过眼睛,热爱旅行,尤喜探险,身体跨越不了的险境,就是笔下故事开始的地方。
代表作:《开封志怪》《怨气撞铃》《半妖司藤》《七根凶简》
微博:@行走的一尾鱼
连载正文
引子
1937年7月,沪上。
这些天,大街小巷议论最多的莫过于发生在北头的那桩军事事变。管你是拄文明棍的还是拉黄包车的,百乐门跳舞的还是跑马场下注的,动辄争得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飞,人人都成了洞察时事、挥斥方遒的军政大员。
譬如力夫贾三。
明明大字不识一个,往日里见着巡捕忙不迭敬烟、见着洋人恨不得舔鞋,连北平的具置都搞不清楚,这些日子,忽然间就满嘴的时政治了。大家都猜他是这两天拉多了教书先生、爱国学生,听来的仨瓜俩枣尽拿来搁同伴面前显摆。
这一晚下暴雨,街道的水积到脚脖子,几个力夫收车去常去的馆子扦脚,鞋提才刚抹下,贾三又跟人红了脸白了牙。
原因是那个力夫说,日间拉了个客人,听客人那意思,岛国人对沪上也是虎视眈眈。
这可了不得了。虽然报纸上说那场事变震惊寰宇,那一枪到底也是放在北头的,南方这边连个响气都听不着。可是现在,居然虎视眈眈了!
于是贾三又出来给总统府代言了,那架势,就跟委员长昨儿晚上刚跟他通过似的。
“岛国人打沪上!你用脚指头想都不可能!”
“沪上租界里住的都是洋人!发蓝西、梅里煎、德一只的,你问问人家的皇帝同不同意!”
“沪上挨着金陵那么近,委员长住在总统府的,能让他打?”
“委员长夫人的二姐就住在沪上!打沪上,委员长夫人能同意吗?北平不一样,委员长在北平没亲戚,打了也就打了…………”
最终,贾三赢了一顿老酒,灌了半肚子黄汤。雨停之后,他东倒西歪地拉着黄包车离开,一步三晃地还不忘喷着酒气放狠话:“岛国,老子一个屁就把它崩飞了…………”
***
贾三有个毛,一灌黄汤铁定转向,不分南北东西,逢岔路就右拐,喝得越多跑得越欢。用他女人的话说,一坛子酒下去能把车拉淮水去。
脑子昏昏沉沉,依稀记得沿着江边吹了会儿风。黄包车叮里咣当颠得跟散了架似的,再接着脚下头一空,扑地就睡上了。
后半夜时醒过来,七月天,夜心还是凉,肚皮子挨地冷飕飕的,贾三还没睁眼,鼻子里先闻到霉布味道。暗暗骂了句册那,这趟喝大发了,怎么跑到倒闭的华美纺织厂来了?
酒还没醒,视线有点糊,贾三打着哈欠眯眼看远处拐角的墙基。月亮白得很,像是给地影子镀了光,有个女人拐过墙角…………
有个女人?
贾三突然反应过来,腾一下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又往那边看过去。
安安静静,静静悄悄。
难道是看错了?
不可能,那一定是过去了个女人。高跟鞋,足足三寸,尖尖细细,鞋头上镶珠子,颤巍巍的,珠光润得很。贾三听人说过,委员长夫人出嫁的时候高跟鞋上镶着前朝太后棺材里盗出来的明珠。那以后很多沪上的太太们有样学样,一双鞋子整得珠光宝气,顶穷人家半年的口粮呢。
还有白生生的足面、纤细的小腿,旗袍的裙裾拂在腿边,绣花的地方暗些,黑天看不清楚,就知道那纹样繁复得很,大户人家手笔。
再往上就没看到了,谁让他那时是躺着的呢。那一双纤足玉腿从墙角晃过去的时候,他都还没回神呢。
前后这么仔细一想,贾三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这事他自己没经历过,但听说过几次。很多有钱人家的姨太太,芳心寂寞,在外头有花头,旅馆、市肆人多眼杂,不好办事,有些个胆子肥的,就会往这种市郊废弃的厂子或者屋子里头跑。
过来人教他,遇到这种事,别去惊着野鸳鸯,男人在不好办事,柿子拣软的捏,最好盯紧女的,等她落单的时候拍晕打昏,身上那些金耳环玉镯子任你掳。天降横财马逢夜草,要是胆子够大,尝尝姨太太的鲜味也无妨——这些女人行的暗事,吃亏了也不敢太声张。况且黑灯瞎火的,她知道你几个鼻子眼睛?
贾三决定先探探底:惹得起就顺势捞一把,万一是个惹不起的刺儿头…………
横财诚宝贵,生命还是价更高的。
***
他先在外围兜了个圈,确认不是帮派老大出来轧姘头外头有小弟放哨,也有八成把握里头的男的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这么偏的地方,外头都没看见有烧油的汽车,这穷酸劲儿!黑包车也没有——为着跟黄包车区分,规定自家雇佣的私用黄包车得漆成黑的——这姨太太也真够可以,不敢用家里的车,踩着那么双高跟鞋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贾三心里略有了底,胆子也肥了许多,转着心思慢慢拐过墙角。
厂区里安静得很,露天的墙角堆着霉烂的纱锭缫丝,车间大门铁链子缠着圈挂了锁,人应该不在厂房里头。这就怪了,碱房、酸站、堆垛库房一一看下来,连个鬼影都没寻着。没道理啊,没见那女人原路出去。进出只有一条道,后门处防贼,外围都张着铁丝网呢,那么个娇滴滴的姨太太,难不成能翻出去?
贾三连急带躁,汗都下来了,站在车间大门前头一手叉腰另一手抡实了扇风:这事也就两个可能:眼花,或者撞了邪。
估计是眼花吧,应该是眼花,自家女人骂得没错,黄汤下肚就没啥好事。贾三垂头丧气,一倚着大门坐下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
生锈门轴格楞格楞地响,大门沉重而又徐徐往两边张开。晕黄色的暖光向门外罩过来,恰恰就把贾三罩在了这片殷红的影子里。
贾三没敢动,喉结挺在那儿,眼睛都没敢眨。他不是三岁,他晓得这事不是有点不对劲,是非常不对劲。
——门外头是缠了几道铁链子挂了锁的,哪能让他那么轻轻一倚就开了?
——这两爿门,少说百十斤重,单听格楞格楞的声音就知道多吃力了,怎么会自行往后打开呢?要说是有人在后头开门,怎么连呼哧呼哧的喘气声都听不见?
——如果屋里有灯,缝里怎么着都能透出点。刚刚在门外头,可是一丝儿光都没瞧见的。
…………
贾三僵了好一阵子,还是战战兢兢回了头。是祸躲不过,再者,心底到底存了三分侥幸:自己就是个拉黄包车的,这么大阵势,不可能是冲着他来的。
***
偌大的厂房充斥着模糊的殷红色,蒙眬的视线里,似乎有什么人…………
贾三吞了口唾沫,往里走了几步…………
终于看清楚了,是有个女人被捆住脚踝倒吊着。散开的头发很长,垂下来还是没能触地。地上是不断洇开的暗红色的血,而就在垂下的发尖和地面之间,他看见一双缎面的高跟鞋。
鞋头尖细,面上镶一颗莹粉的珠子,足面雪白,小腿圆润,再靠上是旗袍斜拂的裙裾,绣的是锦藤,弯弯绕绕,寓意瓜瓞绵绵。
那是站在被吊起的女尸身后的另一个女人。
贾三傻了。他活了三十多年,人生“导师”无数,教他坑蒙拐骗、讨好迎合,但从未有人提点过他,遇到这种场合,该怎么应付。
若此时边上立一口落地大钟,那三枚长短指针合该都是不动的。指针和这纷杂人世一并定住,只待有什么把这僵打破…………
打破僵的,是噗噗两下诡异声响。两根不知什么材质的臂粗尖锥,从倒吊女尸的左右肋骨处透体而出。尸身在空中晃悠了几下,暗红色的血泛着黝黑的色泽从创口处流下,浸透衣袍,滑过脖颈,漫入湿漉漉打结的长发。起初滴答滴答,而后小溪流般,汇入地上那一大摊。
贾三尖叫一声,掉头就跑,门外濡濡夜色,一轮明月高悬。眼看再有三两步便能逃离这里,突然砰的一声巨响,两扇门瞬间关闭。
大门的急速关合带出好大一股阴风,刮得贾三脸上的肉簌簌而动。
周围就这样安静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死一样的寂静里,终于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
噔,噔,噔。
***
1937年8月,战事吃紧,已经废弃的华美纺织厂在岛军的空袭轰炸中夷为平地。
1949年4月下旬,国军长江防线被突破;4到5月间,我军逐步向沪上各区发起总攻。华美纺织厂的废墟之上,一度筑起对阵攻防。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华美纺织厂的旧址,历经建学校、体育场、商店,到2013年,这里已经是一个被众多居民小区环抱的街道公园。冬日常见雾霾天,PM2.5指数爆表,很多专家再三建议这种天气应该少出门少开窗——尽管如此,热爱晨练的老头老太们还是戴着专业防雾霾的过滤口罩,兴致勃勃地在公园的空地上打一路白鹤亮翅,再耍一招野马分鬃。
…………
故事,从这一年的冬天开始。
第2页 :第一章
第一章
2013年12月,西部,囊千县,近白檫乡。
阳光不错,温度却低得叫人咂舌。安蔓塞在所谓纯羊毛能抗极地严寒的靴子里的两只脚几乎冻成了没知觉的冰坨坨,饶是这样,她还是倚着车门很顽强地举着手里的,东挪挪、西移移,跟搜寻敌方信号似的。
也不知道是举对了点位还是刚刚只是卡网,信号突然就满格了。嘀嘀嘀,等了好久的几条微信接连进来,前几条的图片正在下载,最后传的文本信息先进来:“亲,照片还在精修,先发几张你看看效果,有问题你说话哦。”
又等了一会儿,第一张照片先打开了。海边、日落、她、婚纱,这家影楼真是靠谱,修的片子唯美得跟梦似的。
安蔓的眼睛一下子湿了。
另外几张也是她,单人的,托腮凝思、低头轻嗅手里拈的花、林荫道里肆无忌惮地大笑、斜倚桥上撑一把烟雨朦胧的伞。她把几张照片都发到朋友圈里,配的那段话增字减字,改了又加,最后发出去的那条是:这世上终有注定的一个人在等你,那时你才明白,为什么跟那些错的人都没有结果。何其庆幸,千万人之中,遇到你、选择你,只愿意和你走过1314。
发完了,塞回兜里,双手拢到嘴边呵气,使劲搓,拼命跺脚。不知道跺到第几次的时候,秦放回来了。
过来的时候,秦放半是揶揄地对她说了句:“够酸的啊。”
八成是看到那条微信了,安蔓早有准备,一仰头回了句:“我故意的,就是要硌硬那些见不得我好的。”
秦放没说什么,冲她竖了个拇指。看他脸色淡淡的,安蔓就知道打听的事没着落:“还是找不到?”
“比这糟糕。人家说了,三年前这里经历过一场地震,附近的山塌了几座,有村寨被整个儿吞掉,估计是找不着了。”
当然是找不到了。这是秦放的家事,据说是要还家里老一辈的心愿。安蔓没有多打听,不过出发前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已经七八十年了,世界势风云变幻,十年就是乾坤倒转,七十年时间,山可平水可干,要找个肯定已经死了的人,也太难了。
更何况,其间还多了一场始料未及的大地震。
安蔓试探性地提了句:“那…………我们回杭市?”
人多少是有点犯贱的,明明不抱什么希望的事,忽然告诉你百分百没戏了,心里会突然拧巴地不爽。这一点上,秦放是个典型。上车之后,他说了句:“再找找,好不容易来一趟,也是全老太太一个心愿,多少要在恩人坟前磕个头。”
又说:“就当玩儿了,这边景色好,你不是挺喜欢的吗,你那心都涤荡得跟水晶似的了吧?”
又在损她了。安蔓白了秦放一眼,这些日子,她是老发微信、微博。这不是没来过嘛,看雪山、喇嘛庙,什么都新鲜,经常报备行程,一时冲动也会发几条类似“心灵都净化了,人就该活得如此纯粹”的感想。这不就是那么一说嘛,还真当她喜欢这儿啊,别的不说,光那加剧皮肤老化的高原紫外线就够她受的了。
她笑嘻嘻地回了句:“我你还不知道,不就是在装嘛。”
秦放嗯了一声:“诚实。”
她知道秦放爱听什么,也知道他腻味什么。和秦放的相识相处,安蔓承认自己是有些投其所好耍了心机的——那又怎么样呢,男人给女人送花、安排浪漫约会就不是在耍手段吗?重要的是结果,不管秦放最初的爱是谁,最爱的是谁,现在是她以女友,啊不,未婚妻的身份陪他来囊千处理家事,未来也只有她。
两人关系确定的时候,秦放说过一句话:“安蔓,我就喜欢你是个明白人。”
于是安蔓知道,跟秦放相处,不需要太多想法,做个明白人就行。
安蔓,我就喜欢你是个明白人。
这句话非常重要。
***
两人又在附近待了两天。那条关于婚纱的微信下头点赞无数,也有人建议她务必不要错过附近的知名旅游景点,比如四大神山之一的阿尼玛卿,比如巴颜喀拉主峰,比如天下黄河贵德清。
于是她除了贴图片晒行程,做得最多的就是翻地图册看路线,这才知道原来囊千再往东走一点就是整个西部都有名的印经。安蔓极力撺掇秦放往那儿走,秦放一口回绝。
“不去,那么神圣的地方,你是想全身心都被涤荡成钻石吗?”
安蔓藏住了失望。车子掉头离开的时候,她想着秦放关于她水晶和钻石的说法,忽然有点难过。心里想着,再怎么涤荡,我也就是块煤疙瘩罢了。
***
第三天晚上,两人在囊千县城的一个餐馆吃饭,秦放大致把走这一趟的缘由跟安蔓说了。
秦放的曾祖母,是川地靖化县人。靖化县在国内近代史上很是留下了一笔,因为1936年到1937年的大饥荒,靖化县人吃人的惨太多,活活吓疯了断的县长于竹君。
他的曾祖母在这场大饥荒中和家人一同外出逃荒。那时候,大部分人是往东走,因为江南自古富庶地,想来会有饭吃,但也有一小部分人把宝押在了西部——往西的路险,环境恶劣,人来得少,也就意味着抢饭吃的嘴少。
流徙到囊千一带时,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剩下她一个人。几乎饿死的时候万幸遇到了好心人收容,全了一条命。
恩人的家里,有个长她一岁的姑娘,染了时疫暴亡,家里就把她当女儿养,还让她顶了自家女儿自小结下的婚约。
当地的习俗,未出嫁的女人死了,将来连个上坟磕头的人都没有,要出钱认亲养个干儿子。秦放的曾祖母便把这事应承下来,说:但凡我有后人上坟磕头,阿姐坟前就少不了扫墓的。我的儿子就是阿姐的儿子,把阿姐的事当自己的事一样办。
立誓容易践诺难。后来她随夫到东边跑生活做生意,兵荒马乱的,回去的路就此渺渺。一直到死,都再也未见乡土。
秦放说:“原本指着我爷爷,我爷爷那时候赶上打仗、建国,哪有心思往西边跑?我爸结婚的时候是一九八几年,那时候穷,扎一个厂子就是铁饭碗一辈子,一分钱都省着花,哪有闲钱出去?又不是火烧火燎的事,磕个头,什么时候不行?就这么一年拖一年,一直到我爸没了,这事也没成行。”
话题有点沉重,安蔓不吭声,给秦放斟了一碗酥油茶。
“我爸死前告诉我这事,我才知道我家里还承着这么个女人的恩。我说行啊,我就跑这一趟呗,一次性帮我爷爷、我爸都把头给磕了。我爸说‘别,你找着老婆再去吧,成双成对的,也给地下那女人一些有子孙的念想。你一个人去算什么事儿呢’。”
安蔓笑:“所以找着我就来了?”
想了想又加一句:“其实人也真挺怪,换了别人,这么点事,七八十年的,隔了好几代,偷懒也就不来了。但也总有些人吧,把这当回事,关山万里地践诺。”
秦放说:“这两天我一直找人,但是有时候自己也搞不清,觉得自己怪没劲的,只是瞎折腾。真找着了又怎么样,磕不磕这头,日子不还是照过吗?”
有好一会儿,两人都没说话。安蔓问他:“喝酒吗?陪你喝点青稞。”
秦放笑了笑,正想说什么,门外响起了好大动静的刹车声。
***
好几辆车,清一色的越野,下来的都是大老爷们。领头的谢顶发福,但那一身装备可真不差,都是顶尖的名牌。几人应该是停车吃饭,进来七嘴八舌大声嚷嚷,又喜出望外地跟秦放他们打招呼:“哥们儿,过来旅游?刚看到你们的车,内地牌照,我们就说肯定也有游客在这儿。”
如果是在东南沿海,大抵不会这么自来熟的,囊千这头游客少,路上遇到了多少会寒暄一阵子。秦放欠了欠身算是打招呼,领头的那个特热络,看看离上菜还有些时候,也不管秦放他们乐不乐意,硬凑过来跟他们聊天。
他自我介绍姓马,在赣地瓷都做瓷器生意,和朋友过来自驾。秦放问他是不是要登山,这位马老板瞪大眼睛说:“登啥山?冻责任编辑: